永宁铰剪巷往事
许多人可能不知道小榄永宁有一条奇特的巷子,叫铰剪巷,与小榄大观酒家只是隔了一条大马路。铰剪巷很形象,像把张开的剪刀,我外婆的家就在剪刀的柄把上,从前房屋都是瓦房,一条石板路,石板路侧边是一条浅浅的排水沟渠,沟渠里生存着千千万万潜伏于乌黑稀泥中的红虫,常常看见有人在污泥里捞起纤细的红虫去卖钱喂金鱼。 我外婆是东庙的周姓大户人家,带着丰厚的嫁妆下嫁到永宁铰剪巷的李家,外公家境也不错,在镇上的墟市开有炳记米铺。我从小就未见过外公,外婆好有大家闺秀的气质,说话轻声柔语,步履轻盈,举止优雅,满头白发梳得丝丝不乱。出门常穿一袭云良黑纱大襟衫,阔筒的黑纱裤,一对黑凉鞋,走起路来衣衫轻飘,好有超凡脱尘的气质。 外婆每次来我家,住不过一两天就要走了,女儿、外孙诚意挽留也要回去,提着藤篮,撑起那把遮挡炽热阳光的黑色雨伞,洒脱的飘然而去。 外婆家的门楼摆有三个黑色发亮的大瓦缸,用木板盖得严严实实。我实在好奇里面装着什么,想挪开一点缝隙偷窥里面的秘藏,但上面压了沉重的杂物挪不动,也就一直当这是个谜。后来才知道,二个装煤球,一个专门装家里人排泄的肥水,外婆的肥水从不掺水,卖价份外高,一缸能比别人卖贵一角几分,肥水佬也特意订着她的肥水来收。 外婆将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,平常也做些绩麻搓线的手工活以帮补家计。 外婆生了三个儿女,我母亲是老大,还有二舅三舅。二舅在茶楼工作,大富贵、新富贵、沙口闸头、下基茶楼都做过,厨房楼面打杂样样熟手,做事勤快,性格直爽,中气十足,声如洪钟。二舅与舅母非常恩爱,从没听他们吵过嘴,三个儿子也传承了二舅的直爽性格。三舅在东庙搬运站做搬运苦力工,好饮酒,一直相不到对象。 二舅很关照我们,时不时送一些鲮鱼头与鱼骨过来。酒楼将鲮鱼削肉后做成炸魚球、煎鱼饼,剩下的魚头鱼骨,象征式付一点点钱就处理给员工。就算是没有肉的鱼头骨刺,我们都算是一顿有鱼腥味的丰盛晚餐。二舅人缘好,每次来,大老远就听到他跟蓝田街棺材铺、蟾蜍膏药铺的街坊打招呼的宏亮声音。二舅很壮健,怕热,喜穿背心短裤,脚踏一对用汽车轮胎胶做成的很耐用的凉鞋。他每次来都骑着那辆廿八寸凤凰单车,他很爱惜那单车,三角架都用绒布包住,车轮的电镀铁骨线擦得锃亮。常听二舅说,摔坏自己也不能摔坏单车,成了二舅的一句名言,也可知一辆凤凰单车在当时是何等珍贵。 我童年时家里穷,总盼望年初二到外婆家吃一顿丰盛的晚宴。母亲每年初二回娘家只带两个孩子,虽然家里一大堆的儿女。母亲说,外婆家也活得不容易,不能抛大包袱给舅舅!有一年,母亲带着九哥与我到外婆家食初二年饭,回家的时间,哥哥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,揉着鼓鼓的肚子,嚷叫肚子疼,去到河涌的木桥边一屁股坐在石级上,一面苦楚表情。 母亲问:妈妈与细佬食得好好的,为什么就你肚子疼? 哥垂低眼皮,眼泪欲滴。 母亲说:你再不走,我就跟细佬先走,等拐子佬拐走你。 哥哥一手揪住母亲的衣角说:我今晚食得太饱太饱了,肚子很疼! 母亲一脸怒气,粗壮的手指揪住哥哥的耳朵扭了一圈,狠狠地说:活该,疼死你! 食饭食够就好,你非要往死里食!知错了吗? 哥哥双手抓住母亲的手:妈,我知错了,我以后不敢了! 母亲放开手,一屁股坐在桥头石板上,冲着哥说:回家啦! 哥精灵的爬上母亲的背上,双手搂住母亲的脖子,母亲麻利的站起来,一手兜着哥的屁股,一手牵着我走过了摇摇晃晃的木板桥。 母亲一路走一边说:你再不老实,我以后再不带你回外婆家! 哥哥的泪大滴大滴掉在母亲的脖子上,他觉得母亲说的是对他最大的惩罚,他小声说:妈,我平常都食不饱,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,我今天忍不住食过了。 母亲一下子默然了,我抬头望,母亲的眼珠红了,眼眶盈满了泪水,泪珠扑扑的打在脚下的石板路上。 过了很久,母亲平复了情绪,说:你妈命不好,你爸去得早,我们家里穷,吃不饱饭。但做人要正直,要有礼节,挺直腰杆做人,不要想着不劳而获,总盯住贪图别人的东西。有手有脚去做事,饿不坏人! 哥哥在背上认错:我以后都不敢了。
插图:龚惠明 那一晚,铰剪巷那一段石板路,我终身难忘,也影响了我一生。母亲受的苦,母亲的纯朴话语我铭记于心,如果我身上有正直纯朴的品质那都是母亲影响传给我的。
作者:何永成 整理编辑:小榄在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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